原文出處: http://www.funscreen.com.tw/head.asp?H_No=123&period=99


蔡明亮導演的新作《黑眼圈》未上映前就在去年金馬獎因為評審傳出對影片有不恰當的批評,蔡明亮因此舉行記者會宣佈影片退出金馬獎,原訂作為外片觀摩展的開幕也因此取消。今年《黑眼圈》準備正式在三月二十三日上映,直到三月初蔡明亮依舊為了影片的分級被評定為限制級以及裸露李康生臀部的海報未獲准張貼持續與新聞局「溝通」中。他不解這部頂多只有幾幕手淫鏡頭的影片為何會被列為限制級,導致想看他的影片的中學生將被排除在戲院之外。經過他的積極爭取,影片才終於在上映前三天以「輔級」通過。

台灣的觀眾對於這個「蔡明亮現象」並不陌生,從《河流》到《天邊一朵雲》到《黑眼圈》,蔡明亮的影片沒有停止過爭議,他個人也沒有停止過為他備受爭議的影片盡全力辯護過。無獨有偶,這部他回到家鄉馬來西亞所拍攝的《黑眼圈》,也在馬國官方以有影片對該國的呈現有礙國家觀瞻,影響旅遊年為由,禁止影片在國內上映。真的可說是從台灣到馬來西亞,走到哪裡,禁到哪裡!

《黑眼圈》這一路受禁的現象,多少可能是受到《天邊一朵雲》這枚威力強大的擬A片震撼彈波及。其實《黑眼圈》不論就主題或是影片拍攝手法而言,都與《天邊一朵雲》相去極遠。這部關於三個(外籍)勞工彼此照顧、慰藉的複雜故事(小康、陳湘琪與馬來人諾曼所飾演),以蔡明亮自己的語言來說,這部影片是「跑進了一個比較哲學的意味裡頭去了」,風格上比較接近《不散》。影片真的要歸類的話,《黑眼圈》應該被認定為台灣稀有的「藝術電影」類,級數可以考慮列為「鼓勵級」--鼓勵更多十八歲以下的學生願意到電影院去欣賞一個導演以獨特的視角與電影語言呈現一個關於生命狀態的故事。

不論你是否喜歡蔡明亮的電影,你不得不被他堅持理念的毅力所感動,也必須欽佩與慶幸台灣有這樣一位觀點與電影風格獨特的導演。世新大學年中將舉辦蔡明亮學術研討會,國內與國外對台灣電影的研究,近幾年來有相當高的比例都是研究蔡明亮的電影。蔡明亮無疑已經是繼侯孝賢之後,台灣最受國際矚目的導演。因此【放映週報】特別為讀者專訪蔡明亮導演,請他談談這部未演先轟動的跨國之作--《黑眼圈》。



林:《天邊一朵雲》的票房成績很好,在《天邊一朵雲》之後,你的影片創作(例如《黑眼圈》)在製作經費上與主題上是否有比較大的轉變?

蔡:
沒有。我從來不被什麼影響(笑)。《天邊一朵雲》全省票房二千多萬。其實我每一個電影票房都很好,以一個投資比例來說,或者以國片的現狀來說,其實很好了。這部沒有賺錢(指著後面《你那邊幾點》的大幅海報),打平而已。可是之後都會有一些賺錢,有分到一些錢,但後來就被捲走了(笑),到了《天邊一朵雲》又回來。《天邊一朵雲》以國片來說當然是很好,可是他沒有給我任何票房上的壓力,因為我知道我每一部電影都不太一樣,我不可能因為觀眾喜歡什麼,就「這次這麼辣,下次要更辣」,不會這樣思考的,我從來不會。

所以,《黑眼圈》資金跟《天邊一朵雲》也幾乎都差不多,但是也很緊的原因是我們全體到馬來西亞去。我們原本以為馬來西亞會比較便宜,但是並沒有。一方面是交通和其他,那些不是大宗的經費,當地人也不便宜,因為他們以前都是拍廣告,所以我們就找了一些學生來支援。他們有一些規定,例如要一個看景經理,因為他可以幫你跟警察局講,到後來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

可是你在這一塊就必須要丟一筆錢,比如說三十萬台幣。因為他們是做廣告的,所以有這些規矩。後來慢慢我就覺得,對我來說根本不需要花這個錢,但是我們還是配合他們。所以包括場租(我在台灣是不太花場租的,可是我在那邊要有場租),整個費用大概是三千多萬。我有新聞局的輔導金,還有法國的資金、有維也納的資金,所以我剛好應付過去。這部電影的國際版權賣得還不錯,因為《天邊一朵雲》的效應,國際版權【價格】又上去了。

林:所以就主題而言,並沒有在拍完《天邊一朵雲》之後,創作方向上想要做一點別的嘗試?

蔡:
當然本來就是一直想做別的嘗試,每一個電影都是這樣子。這個電影當然也是。我覺得如果回到創作的位置來看,這是我最難做的一個電影,跟劇本也不太一樣。對我來說,劇本就是一個過程而已,供應工作的需要,或是資金的籌措。等到拍的時候,你是面對你的題材,還有整個現狀、環境。比如說我當時拍的時候,最擔心的一件事是工地借不到。那個工地是有可能借不到的,因為是一個廢工地,屬於一個銀行(被拍賣的)。

那銀行覺得拍電影,你能付多少租金?(我們也不能付太多,可是我們後來還是付了一筆租金。)但是它考慮安全問題,這不能不理,我們弄了三個月。如果說到時候拍到那個階段沒有場地,我只好換別的地方,那也是困難之一。這個是環境方面,還好那個環境終於都讓我保住。因為抓到那個環境,我也改變我整個電影。因為演員,我也改變了我整個電影的走向,包括馬來人的狀態。諾曼‧阿頓進來之後,他表演的情況,我覺得有一點牽引我走到另外一個路線。所以《黑眼圈》跟我以前的創作其實一樣的,但這是最辛苦的一次,因為都在外地,有很多壓力。

林:總共拍了多少天?

蔡:
兩個月,大概是五十天吧。這個電影不好拍的原
因是後來有三分之一都要在煙裡面拍。煙裡面拍的每一場戲都要放煙,放的很辛苦,尤其是在外景的時候放煙,很多人圍觀,尤其在大馬路上。那煙桶又不夠,我們經費也不多,人手也不夠。就是拍很久,一直拍。蝴蝶的景也拍很久,幾乎一整天都在拍那隻蝴蝶。我覺得最讓我心力交瘁的是一個形式上的思考。

林:《黑眼圈》的故事的發想是怎麼來的?

蔡:
大概在99年,我回吉隆坡住一年。那時候美國有一個公司要投資我,給我一百萬美金,讓我可以在馬來西亞拍一部電影,因為他們很好奇我會在馬來西亞拍什麼。我那時候也開始找題材,就看到外勞,對他們很有興趣。還有當時政治的狀況──安華事件,我想把它融合進去。後來,我劇本寫一半的時候就停了,因為資金沒有了(那個資金有問題),就叫我停,我也停了。

停了後就回來拍《天邊一朵雲》。那半個劇本就擱在那邊,擱了五年,我也沒有再想它了,因為我也沒有那麼渴望再回馬來西亞拍那部片,老實說。可是在拍《天邊一朵雲》的時候,一個荷蘭鹿特丹的主席退休了,成立了一個公司,他們跟維也納合作,要做莫札特兩百五十週年紀念,就找上我說,你來拍一部。當時我正在拍《天邊一朵雲》,就在想說我要拍什麼,忽然想到我還有半個劇本,我就再拿出來看,想說我可以趁這個機會回去【拍這部】。還有外勞的東西,好像跟莫札特好像有一點點精神上的關連。



林:什麼樣的關連?

蔡:流浪、漂泊。因為莫札特也是六歲就開始全歐洲跑,其實也等於是對貴族、皇室做流浪藝人。我就想到這個流浪【的主題】,所以你看我最後用的一首歌,我覺得都是巧合,也不是故意的,你去查歌名,那首是卓別林寫的音樂「灰街燈」,跳芭蕾舞的那個。那個電影有音樂,就是他寫的這首音樂,很有名。這首音樂我很熟,是因為李香蘭唱的,我喜歡李香蘭。

當時在馬來西亞拍的時候,還沒有開拍,我也沒有想要用這首歌。是無意間聽到一個人家送我的馬來西亞歌手的CD,他唱老歌,我就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好好!結果唱到〈心曲〉的時候,剛好我在車上,我跟湘琪都很感動,說這個音樂好像我們的電影!後來就把音樂拿掉,只剩下聲音。所以你看是一個巧合,就都是流浪漢。所以我覺得很奇特,所有的東西都這樣慢慢拼湊起來。

林:影片中的華人雇主是在馬來西亞實際生活裡很普遍嗎?他們主要是香港過來的移民嗎?

蔡:
普遍。那種店是很普遍的,但是也在沒落中,也在轉型。很多都做小販這種型的。基本上,這種茶室還有。我拍的是真的茶室,只是樓上已經沒有人住了(店老闆住樓上)。事實上以前都是茶室的家庭,樓上還租給別人。他們不是香港移民,是早期的移民,應該有三代以上了。就是福建、廣東、潮州最多,就像我家鄉一樣,還有客家。這些人很多是海南人,他們做餐飲業的。

吉隆坡有一區,我們叫做茨廠街,整個區幾乎是中國人的,有點像迪化街這樣子,我們也叫他做China Town(中國城)。整個茨廠街幾乎都是華人活動的地方,但是馬來人和其他種族也會到那裡,因為吉隆坡【族群】比較融合,就是各民族比較混合在一起。當然現在多了非常多的外勞,你到禮拜天、假日,其他人都關門了,就是全部是外勞在街上,像香港那樣。

那些做外勞生意的店都是開著的。茨廠街最大的變化是什麼,就是華人陸陸續續搬走,那些店有的就拆了,有的還在。在的有些還在經營,大部分是租給了印度人,印度的老闆,他們拿來做外勞的生意,比如說自助旅館或是餐廳、孟加拉的餐廳。一般當地人是不知道裡面變什麼樣子的,雖然他們每天走過。像我這種才會知道,因為我要去看各個外勞。

像我拍他們兩個人上廁所的那個房子,樓下也是個咖啡廳,是一對夫妻經營的,但我沒有拍。他樓上就租給了這些外勞(他們是從後面進出),是真正的外勞。所以我沒有改。像那個蚊帳也是外勞的蚊帳,他們也有演出,住在那個房間的外勞。



林:在你的片子裡面,有很多象徵意義濃厚的鏡頭,在這部影片尤其如此。例如小康同時就是演雇主的小孩植物人,意象這麼鮮明、強烈,還有像片中的床墊搬來搬去,以及裡面那個水池。請你談一下這些意象。

蔡:
我這部電影其實比較跑到一個比較哲學的意味裡去。我五年前對外勞跟政治的議題很感興趣,五年後我的心境也改了。我覺得也蠻好的,如果我當時拍,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可能會更寫實,會更符合一般人的期待──就是要回到馬來西亞拍外勞的東西,大部分的人都有這個期待。但我覺得我應該更寬廣一點,把他們當作不一定是外勞,我沒有在電影裡面有任何清楚的指示他們來自哪裡,但是你起碼知道是工人。(有老外甚至說陳湘琪會不會是他的女兒?我說你會看成這樣我也沒有辦法了。)這是我電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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