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用這個字來形容蔡導會不會被控訴名譽損害?但如果以他的「天邊一朵雲」讓日本大導用「下流」作為最高的讚賞相較,「毒」之一字可典雅得多了……也虛偽得多了……但這和新聞局還是NCC比起來,起碼除了屁股之外,我看到「更多」的蔡明亮。

當言論自由成為強勢者手裡的權柄,言論本身已經失去了自由。但制度因人而成也因人而腐朽,對藝術而言,制度可以成為施壓的源頭,也能成為「墊腳石」。數十年之後,或許蔡導會感謝這些東西,畢竟在這個百花齊放的年代,官方或者是某個團體或者是環境……的壓迫新聞,正是一個讓大眾注目,最經濟的宣傳。

但這是走在萬丈高空上的如絲鋼索,除了前進、後退(蔡導能退嗎?願意退嗎?)之外,沒有左右,因為那必是粉身碎骨,即使孤注一擲的向前走,腳下如絲的立點,力道稍微失控,甚至只是飛來一隻蝴蝶停在身上,也會因為自己本身的重量,而讓這條絲成了刀,將你兩半,墜入深淵。

好了,筆者心裡對蔡導的崇拜與擔憂「暗示」到這兒,讓電影只是電影,心得只是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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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盈、沈靜而受限的水元素
從「河流」之前的作品讓人皮膚泡爛,到「天邊一朵雲」的乾涸黏膩,「黑眼圈」的水讓人不再恐慌,它們充足無虞的在桶裡、溝裡,或者是大樓廢墟的地下室安靜的呆著。

太安靜了,安靜到不會動,安靜得只是存在著--對應著城市和人,或者是人和欲的關係,也因為安靜,開始沈澱出最原始的,人之所以為「人」的條件之一--

情。

李康生一人分飾流浪漢和植物人(簡稱流浪漢小李與植物人阿生),阿生不會說話,小李也不說話,不管是不會說話還是無言,都是安靜的隨讓命運擺佈。

蔡寶珠(簡稱寶珠)是植物人的母親、是不甘年華老去的房東、是陳湘琪的主人,也是情慾的主導者、分配者、戲裡的王。

諾曼(簡稱諾曼)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同志,是個連同事都沒有,只是一個人顧著抽水機抽乾大樓廢墟積水的諾曼。但抽不乾的水像是不知道存放在自己身上那個地方的情慾,同性戀如同罪惡一樣,讓一個沒犯過錯的人為它認錯,像是出獄的再生人努力的表現出我已經改過而善良的那樣。

陳湘琪(簡稱阿琪)是個阿琪傭人,有童養媳的影子,也有泰勞或印尼看護的味道,其實這些都不如「奴婢」這樣的稱呼來得恰當與對味。

從一張「床」開始
收音機送出不立體的古典音樂,陪著植物人日復一日。日子,過得像是亂轉著玩的鏡頭光圈,亮了…暗了…糊的…對植物人來講,「人」是什麼?人是會四處走動的、喜怒哀樂、柴米油鹽…累了都要「種」回「床」上的植物。或者這麼說--床是土,讓人扎根成長的土。這土,有營養豐富的感情孕育喜怒哀樂……每一秒鐘都是人生……這句話對阿生來講沒有意義,有能互通的表達才有人生,而他只能張大的眼,張大著嘴,他努力的表達,但沒有人能跟他交流。

這是阿生的人生,他的人生不寂寞,因為旁邊有「人」的故事幫他豐富色彩。

「同」「情」
諾曼和同屋室友們從垃圾場扛了一張沈重的床墊回租屋時,遇到被圍毆受傷的小李--或許淪落人的同理心,遇到同樣命運的人總是比一般人會更容易生起憐憫--諾曼把小李用床墊給捲起來帶回租屋住處……床墊運回來了,也順便把小李給偷渡過寶珠的眼睛。

大家提供藥品幫忙醫治小李,或許馬來西亞的非法外勞太多了,也就不會太在意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李……這裡每個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來歷,在這個繁榮的城市討生活。

深夜,諾曼刷洗撿回來的床墊,小李起來要小便。渾身痛的小李沒法解開腰帶,諾曼幫他脫了褲子,讓他順利的小便。

人的情分是一個很微妙的東西,因為憐憫所以願意解囊相助。但更進一步的照顧,是人與人「接觸」的,則又會保持距離。

隱私是一個有意思的東西,突破了距離的保護,就突變成「擁有」的私心。

能夠擁有,是一種高度。

階級,從這裡產生。

回觀阿生接受「專業」的照顧,看護人員戴上乳膠手套沾上厚厚的牙膏粗魯的替阿生刷牙、洗頭髮,阿生睜大著充滿紅絲的眼,抗議著看護的「入侵」,以及無法抗拒的接受「入侵」的畏懼。

同樣的,母親挖了滿手的凡士林為他按摩肚子,身為母親的人在想著什麼?當她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植物人孩子,還有什麼地方遺漏的?

對植物人和流浪漢而言「尊嚴」是什麼?跳出電影,我們生活的周遭能看到很多這樣的畫面--

我在新海橋下的殯儀館外面看到露天而臥的流浪漢,如果沒戴眼鏡的話,會以為那是一條巨大的髒抹布…

我也在店門口看過翻垃圾桶找回收的人,從垃圾桶拿出沒被喝乾的便宜高粱酒,扭掉鋁蓋喝乾它,再把鋁蓋收到袋裡,把玻璃瓶丟回垃圾桶……這個橋段對我而言,瞬間閃過這兩個真實的畫面。

若是生命的維持,必須捨棄尊嚴到這種程度,那麼我們都該慶幸自己的現在。

現在回到故事的發展,順便想提出一個問題,請問李康生的屁股到底是怎麼長了什麼?怎麼老是得罪新聞局啊?誰能告訴我啊?為什麼這樣關懷「人性」的電影會遭到諸多限制?還是說新聞局沒看到人的互動,而只注意到性的象徵?

從「情」而「性」推展下去,諾曼替小李擦身體,溫柔的……細膩的……就怕痛了他的傷處。小李只有一條內褲捍衛著私處,諾曼替小李擦完了身體,替他套上了和自己一樣寬大的沙龍,在他的腰間打了個結,再從腳處伸手進去脫了小李的內褲。

是的,對諾曼而言,這是一個溫柔的勝利,他和我一樣了…他不排斥我…他接受我…他是我的…我們……在他睡著的時候我可以在他身邊凝視著,在同一張床上,在同一個帳裡……幸福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一切的努力就是這樣靜靜的得到回報。

沒有生命的愛情象徵
「人」的繁榮,靠的是兩性的結合,這一部作品把「性」的功能孤立成一個元素……像是這一部電影裡的水一樣受限、沈靜……一個附屬於「情」裡面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元素。

小李是諾曼的情人,諾曼孤獨的工作著,心裡懸著家裡的情人,他的傷…他的人…他的一切,儘管是貧瘠的供養,也含著極大的虔誠,在飲食…在為他清洗衣物…在……。

阿琪是小李的情人。小李無所事事每天在門外等著阿琪,也不作什麼就只是跟著。小李送阿琪一束電子花束示愛,阿琪把它供在漆黑的房間裡,紅的…
綠的…閃著。這是廉價的示愛禮物,卻讓一個女孩盯著,滿足……她想的是什麼?大概是「我談戀愛了」…之類的吧?。

阿琪在照顧寶珠的植物人兒子之外幫忙打雜送貨,然後回到閣樓漆黑狹窄的「臥處」(這個說是房間真的很牽強)…底下是寶珠和她兒子的房間,她兒子每天盯著的天花板是她躺著睡覺的地板。

寶珠像是看到一隻垂涎的狗盯著她的「人」……對一隻狗來說,手裡的「肉」是耍他來去的關鍵。小李在「回家」的暗巷裡走著,寶珠很明顯的跟蹤他。是心有靈犀所以連一句話也不用說,甚至連挑逗的吻也省略,或者說對寶珠來說那是不配的,她要的是一個高潮,小李用手滿足了她。

但暗巷的角落,有一雙傷心難過的眼睛。

回到「家」,床上,諾曼看著身邊的小李。當晚,兩個人搬著睡墊離開諾曼租屋處,到諾曼工作的大樓廢墟。很妙的,當外遇第一次被發現時,雙方似乎都不會去戳破秘密,但有了秘密之後,感情總像是拼裝的蛋殼,隨時都會………

當郎有情遇到郎無意,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小李在積水的大樓邊,克難的拿著長竿繫了條繩子釣魚……廢墟、積水……這種地方釣得到魚嗎?

小李給了諾曼答案了。

但諾曼不認為這個答案是答案,他的答案就像是不飛去的蛾,儘管你揮手驅趕,也是癡癡的在你身邊飛舞,有時候要溺死在這灘死水,但愛的力量又讓他繼續鼓動翅膀飛給你看。

情的超脫與沈溺
觸感,是兩性接觸產生快樂的來源。在暗巷寶珠從了手淫中得到性的滿足。某天,她要阿琪替她按摩,她是感受到什麼?

如果身為一個母親必須要全方位的照顧植物人兒子,那麼除了吃食、排泄、清潔之外,兒子還需要什麼?讓他更像一個人?

母親拉著阿琪的手為兒子按摩,是的,免洗尿布的界線不能因為母親的身份強行突破,因為那叫做亂倫…但是這女孩可以…母親強行拉著阿琪的手伸進紙尿布操縱阿琪的手為兒子手淫……

他不會要求,也不會說話,但對母親而言,兒子是個人,性,至少讓他沒有遺憾,像個人,有性……

對阿生而言,又是一個不能抗拒的侵入,和強姦沒有兩樣。對阿琪而言,又是誰在強姦她的手?

母親,用更高的位置主導一切的沈淪。

這是一個荒謬,如同台灣許多家長因為某些恐慌而替孩子挑選外籍新娘一樣。

蔡明亮,你這一巴掌打得響亮,只可惜聽到的人不多。

荒謬而真實的危機
因為鄰國的森林週期性野火,造成這個城市佈滿煙霾,每個人都需要在嘴上罩個東西,想說話也沒有話好說。

是的,危機不在於火,就如同蔡明亮先前的水一樣,當它奔放的時候,那是痛快淋漓的滿足與傷害,是痛,也有笑,有痛後甘願的承受,有笑過而失去彈性的臉,垮著收拾殘局。

但是危機出現了,這裡,有堅固的殼承擔壓力,也同樣將內在能量牢牢的禁錮,而這殼,對應生命該有的活潑,就像是積滿水的廢墟,沒用,還得處理。在這樣的情形下,只能沒有選擇的接受。

生命力,在社會底層潛伏,即使是煙霾處處,也有最不可思議的對應,男人們把塑膠提袋掛在耳朵,躲在袋子裡的口鼻呼吸著珍貴而稀有的乾淨空氣,卑微的在城市裡行動。阿琪戴著免洗碗改裝成的口罩,讓沾染風霜的臉上多了一份滑稽。

寶珠跟蹤小李和阿琪來到廢墟,廢墟如迷宮一般,寶珠迷了路,在這裡沒有意義的轉著,因為阿琪已經是兒子阿生的女人了,她怎麼可以跟和自己「有過一手」的小李在一起?那叫什麼?外遇?不倫?這又叫什麼?抓姦?

諾曼為自己和小李布置的床,活生生的成了小李不忠的證據與發生地。小李喝著罐頭椰奶,為了不讓罐頭上尖銳的突起割傷情人,用嘴餵椰奶給阿琪。煙霾又起,性慾也在這時候被撩撥起來。嘴需要對方的唇,也需要過濾煙霾的防護罩,性急時,咳嗽打斷了一切,尷尬的抓著褪下來的褲管摀著口鼻喘息……好好的性愛,搞得像是戀物癖。

不管如何,這「也算」上過床了,對阿琪而言,怎麼說小李也算是「我的男人」了,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帶著「嫁妝」和自己住在一起?反正自己需要一個床墊,一個婚姻…像是完整的一個人……

他們把床墊搬到阿琪的住處,寶珠與阿生房間上的漆黑小閣樓。阿生瞪大著眼,他知道天花板後面正在變化,羞辱就像是母親抓著阿琪的手為他手淫一樣浮現,當一個人最後的防線被「誰」突破,這個「誰」就變成了很難脫離的「另一半」。阿生知道天花板之後有一個背叛的事件發生,他只能瞪著。

妳怎麼可以…妳是我的人…妳和我曾經…妳必須照顧我…妳只要…妳只要回來幫我擦牙洗頭,替我換尿布…

阿生的眼神「說出」許多身為「丈夫」的男人遇到狀況時的卑微。

當小李熟睡在「家裡」的時候,一個椰奶罐伸過來,鋒利的開口觸及小李的喉嚨。熟悉的味道…那是曾經共枕的恩人,也是捲了他的一切和阿琪私奔的受害人……現在他回來了……小李拉下了遮著諾曼臉的塑膠袋,那是一張憤怒的臉,而小李則是憐憫的看著,無視於他手上的凶器……

不想一個人睡
諾曼軟化了……我可以迫害曾經愛戀的人嗎?愛一個人不是希望他幸福嗎?現在他幸福嗎?他幸福的話我幸福嗎?……還是……跟著他我才能幸福?跟在他與她的陰影後面……

阿琪回來了,小李熟睡著。阿琪疲勞的縮在小李的身邊睡……

「我們」都看到了,另一邊,諾曼翻過身……睡。

劇終,一個畫面讓人空白了一切,漆黑的水面飄過電子花束……靜靜的美著、閃著……像是燈塔指引愛情的方向。

水面慢慢的飄來一張床墊,阿琪、小李、諾曼靜靜的睡著,沒有爭執……

漆黑……十分寧靜……不用說話……沒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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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趨勢嗎?當導演把一切的故事剝皮去骨得精鍊成作品,卻讓許多人嚷著看不懂,讓多事的我自以為是的進行「生肌造肉」的工程,蔡導會不會覺得無聊?其實這是影迷的一種幸福,可以想像著、數落著很多從作品衍生出來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沒錢的關係,讓蔡導「很巧妙」的運用老歌來帶動氣氛……有時我假想著一個狀況,如果有一天蔡導有了沒有限制的拍片資金,他會拍出怎麼樣的片子?李康生和陳湘琪還會是固定班底嗎?或者是,趨向商業的結果讓蔡導沒時間精鍊劇本?

很殘忍的,我希望蔡導拍片不要太有錢(不過我卻誠摯的希望作品大賣),讓匱乏激勵你接觸靈魂……一如先前的作品那般,剝去了衣服的包裝,呈現最乾淨的「人」,讓性跳脫色情的框架,成為攻擊偽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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