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russiablue/3/1245457215/20050311011414/


中國導演陸川獲得2004年金馬獎最佳影片獎的《可可西里》是一部兼具環保主題、野地冒險和記者採訪三大主題的電影。

就環保主題電影而言,《可可西里》走得四平八穩。
就野地冒險電影而言,《可可西里》走得亮麗醒目。
就記者採訪電影而言,《可可西里》走得搖搖幌幌。

電影的拍攝動機在於藏羚羊的即將滅絕,人類的無情、殘忍和無知,提供了電影最聳動的素材。

藏羚羊毛絨製成的外套禦寒功效奇佳,歐美市場爭著下藏羚羊絨的訂單,導致價格暴漲,面對暴利誘惑,青康藏高原居民開始大舉捕殺藏羚羊,甚至還因此鎗殺守護藏羚羊的巡山隊員。當地原本百萬頭的牲口很快就瀕臨種危機,陸川只用幾張照片和一兩個鏡頭捕捉荒原大地上成千上百具被人剥去皮毛,只剩骨駭的藏羚羊屍身,就已經讓人感受到一種生靈即將滅絕的淒涼。

誰來捍衛藏羚羊?電影中的安排是一位藏族領袖巡山隊長「日泰」,他在政府不給人也不給錢的情況下,甚至多數隊員都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領到工資的狀態下,依然冒著生命危險上山去追捕盜獵者。這樣的情境設計,無非就是絕地中的一個偉大靈魂的讚歌,完全符合傳統環保主題電影的特質:一位悲劇英雄試圖扭轉命運,他註定失敗,註定要以身殉來喚醒世人。

有了主題,接著需要奇觀。

可可西里原本是個地理名詞,它緊臨昆侖山脈,位於青海和西藏的交界處,它的名字有兩個意思,蒙語是指「青色的山梁」,藏語則是指「美麗的少女」。電影中,更直接透過巡山隊員用這麼一句:「美麗的青山,美麗的少女。」來形容「可可西里」。多數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去「可可西里」,觀眾無需涉險,透過電影就可以「神遊」在本片中充份發揚,映入眼簾的高原青山、遼闊無垠的山河美景,以及繁星似海的無污染空間都讓人印像深刻。

更讓人驚歎的還有高原上的生存方式與哲學。可可西里位處高寒缺氧地帶,常年大風,當地人稱做「生命的禁區」,生活在這裡的藏人以天葬儀式,將死亡的肉身回歸自然,對照他們在野地求生,打到兔子就生食兔肉的場景,都是原始至極,卻又自然至極的生命血肉碰撞;巡山隊員脫褲涉水逮人的動作,突兀卻可以讓人對寒原氣候下的自然生態多添許多聯想(褲子遇水就硬,不利奔跑?);高原上快跑追逐逃犯,卻可能演生高山病變;沙漠無情,流砂會吞人……這些充滿濃烈戲劇性格的場景都是引人入勝的奇觀設計。

在環保與奇情的表現上,陸川的表現相當老練,雖說場面調度和攝影技法上還不能超越前輩宗師《阿拉伯的勞倫斯》,但陸川不時將「美麗與無情」做對比,拿「生命與生存的矛盾」做主要論述,都將《可可西里》建構在非常牢靠的電影基地上。

問題在於《可可西里》除了崇高的自然環保主題外,到底傳遞了其他什麼訊息?

盜獵人無非就是地荒了,草盡了,過去的放牧生活已經不能填溫飽,只好冒險逐暴利,殺羚羊剝皮子,他們面容猥瑣,臉上都是歲月印刻的風霜斑紋,被逮後,除了乖乖繳罰款,無非也只是求大爺放他們一馬,讓他們在風雪中自尋生路。他們的悲涼,其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相對地,巡山隊長日泰萬里緝兇的毅力由何而生?他為什麼熱愛可可西里?上面不給人不給錢只憑一個隊長虛名,日泰如何號召隊員萬里涉險?非官非民的他們不但在路上設關卡,攔阻非法入侵者,動不動就罰款、燒車、私刑拷問,甚至在危急存亡之際,還可以出售他們查扣的藏羚羊絨來救急……在巡山前線,通權達變的處置是必要的,不是任何警備條例或用鎗守則可以規範限制的,陸川的多面呈現確實做到了主要人物的心性探索,不盲目做英雄崇拜,然而全片何以還是給人盲目失焦的錯覺呢?關鍵就在於隨隊山上的記者朵玉。

會說藏語的朵玉當初只因為關心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的成立,日泰就接受朵玉的採訪,也讓朵玉目擊他們住家也有為數甚多的藏羚羊皮草,朵玉見証了藏羚羊被屠殺的慘狀,見証了可可西里的美麗,也默默看著日泰在生死存亡關頭,施行遊走法律邊緣的求生手段,冷眼旁觀是他做新聞報導的態度。

然而,《阿拉伯的勞倫斯》裡的英國記者忠實地把站在火車頂上屠殺土耳其人,殺得滿眼血絲的勞倫斯形容成為戰爭劊子手,質疑他的勝戰手段,這種批判力度,讓《阿拉伯的勞倫斯》不再只是英雄雕像的讚美詩,而更添增了史詩視野;相對之下,朵玉的妥協性格毋寧太鮮明也太軟弱了,原本,他也是血性男兒,日泰設私刑,他會抗爭,然而最多也不過是小小的抗爭,鮮少血氣方剛的拚鬥,識時務的他,面對日泰被殺的場景,只有悲憤,不跟進做無謂的烈士,他是識時務的。然而盜獵者不但不想殺他滅口,還放他一條生路,讓他成為唯一目擊日泰被殺的現場証人,還可以回北京寫文章,喚醒當局捍衛可可西里,嚴格取締盜獵者,這不但是小看了盗獵集團,更是一廂情願地背離了荒野高地的生存法則。

戲劇邏輯的孱弱,是中國電影的通病,從《英雄》到《天地英雄》,從《十面埋伏》到《天下無賊》,我們明顯看到中國電影工業體質的蛻變與茁壯,然而不食人間煙火的主題意識操控電影內容,決定電影品味,才是最根本的問題。

《可可西里》無非就是要歌頌藏北高原的環保鬥士日泰,讚美肯為家園獻身的環保英雄。導演急著刻畫日泰的「焦慮」與「志向」,卻不能以情節和動作來彰顯他的內心與性格,只讓我們看到末路英雄的「外形」氣質與悲壯「行逕」。明明他是通權達變的大丈夫,然而被盜獵者繳了械,依然頑強地要「老闆」伏法就逮,甚至還魯莽衝前打人,以致於在混亂中槍倒地!

此舉固然可以說是他自知死期不遠,悲壯地選擇最後尊嚴,就像其他的中外悲劇英雄一樣,他們都有自毀的傾向,都會在生命最危急的一刻,做出最不合時宜的悲壯行為;然而原本通權達變哲理的領袖,最後卻成了玉石俱焚、不合時宜的殉道者。戲劇上的矛盾,人格上也欠完整,徒然讓這部能夠開啟觀眾視野,思索人與自然主題的血淚電影,留下了若有所憾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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