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破報新聞348期)
http://publish.pots.com.tw/Chinese/FilmReview/2005/02/25/348_37filmr2/index.html



中國導演陸川的《可可西里》讓人大開眼界,讓我想入非非。要看中國現代社會,既現代風貌又社會百態,在上海或北京取景就可以是中國縮影,就像法國的巴黎、英國的倫敦。有人居然映現這般遼闊的高山原野,還有一方在追,一方在逃的糾葛,倒彷彿是中國版的西部片了!好難得又好勇敢。我不免想到多少年前,自己幼時聽說李行導演小人物社會寫實片拍多了,愛情文藝片又拍膩了,特地拍了部台灣版的西部片(片名大約是《風從哪裡來》)。據說從票房到評價都不鼓勵,寧可李行還是回到他拿手的、努力耕耘多年的老本行(的題材)。

台灣到底有沒有拍攝西部片的條件、以及台灣人的西部片是什麼樣的光景,我覺得是可以討論的,不必忙著說那是美國人的專利,連法國人與英國人都不敢碰……可惜我沒見識過李行那一回的嘗試。不過,中國導演陸川與攝影指導曹郁雖然排斥萬難、不辭辛勞跟高山纏鬥拍出場面壯觀的《可可西里》,我卻不應該用看美國電影的思維來打量(由此可見我的電影史情懷極可能常被美國電影狹隘化!)。就像日本電影有日本的一套美學,中國電影有中國電影的本身色彩,當我說《可可西里》好似美國西部片式微沒落多年後在中國還魂,明明是歌頌,卻像在講給歐美觀眾聽似的。

《可可西里》裡的媒體記者跟隨緝捕隊去查緝,去追捕那些獵捕、宰殺、販賣保育類動物「藏羚羊」的盜賊。電影工作者/藝術家(本片導演)不站在官方立場、不用保守道德教條、不依法律規範,甚至看到了官兵與盜賊的「同質性」,彼此一體兩面,多麼諷刺!何等辛辣!我怎能不喜歡呢?就像我看少偵探片(甚至有幾部西部片),客戶聘請偵探去查案、雇用殺手去行刺,可是啊可是,偵探或殺手在追蹤探索過程中疑雲重重,要找或要殺的對象全然無辜,反倒是雇主大有問題,甚至罪大惡極……倘若你是那位偵探、殺手,請問你情何以堪、哎呀,我又在挪用西方電影檢驗東方藝術了,這讓《可可西里》的導演情何以堪啊?

緝捕隊拼了命也要抓到那些盜賊,這種「自我」犧牲的公務員並不多見,不管是不是清官得流於酷吏,我對他們的盡忠職守,死而後已的情操是相當尊敬的。可是,為了查案,為了完成任務,不分青紅皂白,連正巧跟盜賊擦身而過,甚至也剛被盜賊威嚇過的尋常百姓也先被官兵盤查打得瘀青瘀紫,我就很討厭了,簡直像是蔣氏王朝「寧可錯殺千萬,不准錯放一人」的白色恐怖了。因為犧牲的是「別人」!而我的討厭,卻正是《可可西里》的高明,導演就是不想美化官兵,而在呈現真實的殘酷醜陋!更殘酷更醜陋的是,翻山越嶺、天寒地凍、死傷慘重、糧盡援絕時,官兵這邊的隊長不得不把查緝沒收的「藏羚羊」牛皮黑市售賣,好一個捉賊的居然也作賊!這才真正體認到民生疾苦:上海資本家與北京官員看不到的邊疆人民的貧窮困窘!官兵在自身難保時放任囚犯(盜賊)自生自滅等於變相殺人,以及官兵被盜賊反包圍(到底是誰捉誰啊?)都是本片的佳句。好一個「官兵竟是有牌照的流氓盜匪」!

而我自己的深沉痛苦卻是,這部拍攝相當出色的電影倘若追捕的是盜採石油、竊取古墓陪葬寶物的盜賊而劇情同樣可以成立,那該多好。扯上動物,就不這麼好玩了。就像幼年閱讀魯迅的小說,作家悲天憫人,寫盡中國民不聊生的貧苦大眾的辛酸折磨,我固然為那些人難過,也同樣為那些被當成商品販賣、在沸水中抽取蠶絲的蠶寶寶哀傷。在貧窮的社會,窮人的生存權總是在跟動物權像淹死的人在搶那片不能保命的葉子,而不懂得、更沒辦法去向在岸上逍遙的富貴階級爭平等。《可可西里》的好,是官兵窮途末路也像盜賊販賣「藏羚羊」毛皮;《可可西里》的弱點是重窮人生存權、輕動物權;《可可西里》的壞是用真實電影當場射殺免子給你看,對動物極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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