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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文學原著改編電影的角度來說,我想這應該是改編張愛玲文字最成功的一部電影,雖然它一點都不張愛玲,它很李安,它甚至是李安的骨子裡。

張愛玲的文字一向是導演們的最愛,幾度搬上螢幕,像是《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半生緣》,好多年前,在大學修了一門課,必須分析改編電影與原著小說的對應關係,第一次踏進了張愛玲的世界,那時常常一邊逐行逐字讀著小說,一邊快轉倒退的看電影,二邊對照著同時看,再分開看,再同時看…這其實是很不好的觀影方式,因為很多讀小說和看電影的單純感動都容易慢慢被磨掉,但也因為這樣反覆對照著,才發現,張愛玲的文字冷冽美麗又具生命力,如果張愛玲的文字是玫瑰,這朵玫瑰是以一種絕對之姿,孤傲的存在著,誰想馴服它,似乎都缺乏一口氣,一種艷過群芳的勇氣,大多都會被它的冷豔絕對壓制著。

張愛玲文字的生命力來自於本身就具有影像感,讀她的文字彷彿就看到所有場景,麻將桌、瓷器、衣櫃、老鐘、旗袍、胭脂、梳妝檯浮現眼前,裡頭的人物總是在光影間來回穿梭,夾雜著上海話、京片子或亦說笑著或亦輕緩雲步,這種文字改編成影像的優點在於,影像建立的依據非常清楚,難的是,人物間的細膩情感伴隨時間的交錯流轉,在張愛玲的文字裡,總是簡短扼要,一句話道盡人生。

通常從文學名著改編成電影的作品,本來就背負了許多來自原著盛名的原罪,從《傾城之戀》、《半生緣》都看的到這二位導演都企圖原汁原貌的重現張愛玲書中的世界,但可惜的是,總是缺少了那口氣,我說的是『人的氣味』,單純的文字是無法在影像中被立體化的,需要有情感、有『戲』!偏偏張愛玲總是站在書中冷眼旁觀的看著自己書寫的人物,常常只是嘟噥了幾句,卻不太讓人物說話,所以在許鞍華的《傾城之戀》裡,甚至還要插上許多字卡,來說說這些人物的心底事,連電影中許多鏡頭運動和場面調度,都完全照著原著的書寫順序來拍攝,我個人對於這種表現方式,一直認為不太高明,這是『被書寫出來的電影』,它還是在被閱讀著,就像原著小說只是平躺著一樣。

而,李安《色,戒》的高明在於,近乎是完全脫離【惘然記】的文字束縛,留下骨架自己加了血肉,讓我著實體會到王佳芝的『痛』。

原著【惘然記】中並無電影出現的三場床戲,張愛玲只淡淡說了一句『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王佳芝要求上級盡快殺掉易先生,因為『他不只要轉進我身體,還要轉進我心底』,第一次易先生用近乎虐待的方式,拿皮帶抽打著王佳芝,粗暴的撕裂她的旗袍,甚至沒有脫去衣服,就進入她的身體,之後王佳芝對常見不到面的易先生說了『我恨你』,第二次他們的結合就是一場欲望瘋狂燃燒著的身體祭典,初狂亂直至最後二人的呼吸頻率一致,一滴汗順著易先生的額頭弧線緩緩流下,他靜靜著看著王佳芝,見她為他喘氣而雙頰紅潤的臉,第三次,王佳芝在易先生的上面,奮力前後抽動著,她一邊看著掛在一架上的槍,腦中閃過一絲猶豫,之後,拿枕頭矇住易先生的眼睛,易生先完全沉淪在情慾裡,忘了自己『不喜歡黑的地方』,讓王佳芝在黑暗中主導一切,這時王佳芝已經成功的突破易先生的心防,也跨越了『戒│色』中間的那條鴻溝,讓易先生陷入了『色』裡頭。

之後,易先生故作懸疑贈送的六克拉戒指,硬是比送易太太的多一克拉,王佳芝看到戒指只說了『鴿子蛋』三個字,不僅跟電影開頭前後呼應,更是讓王佳芝陷入了『戒』裡頭,而,不論是選擇國家或是選擇易先生,後果對她來說都是『痛』,為何最後她沒有吞下藥自殺,選擇最後和鄺裕民一起行刑?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在對著他下賭注,但她只有些微的情感籌碼,這對她是痛;對一個女孩來說,他是她的最初,他三年後的吻,或是感激或是憐惜,對她也都只是痛,這種痛遠大於他參與她奉獻初夜給不是他的那個夜晚,之於愛情、之於最初、之於國家,一切的一切,或許這是她以『痛』來勇敢獲得心靈救贖的最終方式?

電影最後的光影處理非常精彩,易先生飛快的簽名處決了王佳芝,看著桌上左右小擺動的六克拉戒指,回家,走進沒開燈王佳芝的房間,坐在床上,此時易先生走入『黑暗』中,暗影切到易先生的眉毛以上,只留著眼睛,此時易先生卸下所有防備,進入自己本來害怕的黑暗裡,黑暗裡在佳人的床上,摸著她睡過的被褥皺摺,聽著十點鐘的行刑鐘響,獨自一人悵然落失,易太太前來關切,這時只見易先生眼眶泛紅,強忍淚水,聲音微微哽咽,把所有防備再背上身後,要易太太繼續打牌,離開王佳芝房間,此時易先生的影子映照在她床上許久,佳人已不在,但床褥卻彷彿還是溫熱的,易先生的影子是亦流下男兒淚,或是已經抹掉淚痕,這對我們來說,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色易守,情難防,留心的話,沒有什麼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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