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 https://www.weibo.com/zhangzanbo(經導演正式授權並轉為繁體字)

剛才,金馬影委會公佈了2017年金馬獎入圍作品。作為今年紀錄片部分的初審評委之一,我借機分享一點個人的評審感受:總體上報送金馬獎的爛片太多,好片鳳毛麟角,正因為這樣,好片才鶴立雞群,彌足珍貴。按地域來比較的話,大陸的好片整體品質要高過臺灣(港澳),爛片也要爛過台、港、澳片。

關於爛片,主打頭陣的當之無愧是我大天朝省市級廣電部門出品的極品龍標片(電視專題片),尼瑪看得我那個辣眼睛和尷尬啊。舉個例子:有一部肝膽塗地地表現西藏人們幸福生活的作品,伴隨著悠揚高亢之藏族民樂,第一個鏡頭高空俯拍雪山草原上排成長隊的一溜嶄新拖拉機,司機們個個盛裝(藏服)在身,每台拖拉機上都插著迎風飄揚的鮮豔五星紅旗,好像正在奔往共產主義的康莊大道上。

音樂繼續,下一個鏡頭切到室內,廣角大全景鏡頭裡,裝飾一新的藏式民居內,盛裝的土豪藏民笑意盈盈坐在描金小桌後喝酥油茶,背後牆壁正中央醒目地掛著慈祥又威嚴的「貴dada」的大幅頭像⋯⋯嗯,這部才華橫溢的作品名叫《凡塵淨土》。光聽名字你就能領略它超凡脫俗的畫風和逼格,看得我差點一口老血當場噴出來血濺電腦螢幕。但仍然體恤地心想:是不是它本來是投金雞獎(或者“五個一工程”獎)的卻被粗心地投到金馬來了?要不然怎麼會這麼不將海峽對岸當做外人啊?(真以為臺灣是貴襠的萱萱或廣電總局下屬的一個省了?)

類似讓我有“誤投”之感的片子還不少,好多部貫穿全篇的播音腔解說讓我一度以為在看央視的「紀錄片頻道」或者「電視散文」欄目。還有技術上驚世駭俗的,有部片子幾乎所有的上下鏡頭間都是疊化串起的,害我以為自己看片看花眼了,反復暫停重播好幾次才確定問題不出在我身上⋯⋯哎,不說了,但願我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這麼多華麗麗的龍標紀錄片了。

歷此一劫之後,假設有一天我在“潛伏”中被某黨反動派當場抓獲,估計我還能扛住幾天嚴刑拷打,但如果他們拿出一摞龍標紀錄片來丟在我面前,說:招不招?不招我就要放片了。我一定會立馬屁滾尿流地跪地求饒:別別別,我招我招,我什麼都招![淚]

關於好片。所謂爛片各有各的爛處,好片本質上基本一樣:真實,純粹,深刻,有力。通過近(零)距離的在場、觀察和體驗,揭示和拷問外部世界或內心世界的真實存在,呈現導演的獨立思考、對人的困境的關懷以及批判現實的勇氣。

馬莉的描寫精神病人困境的《囚》有大師風範,以前擔心她和王兵的《瘋愛》“撞題”,看完發現自己完全過慮了,她從寫實的群體境遇入手,冷峻地帶出了精神和哲學層面的形而上思考,頗顯象徵/隱喻意義,極其難得。

個人覺得它是馬莉迄今最好的作品,也毫不遜色於同樣表現精神病人處境的懷斯曼的《提提卡失序記事》(Titicut Follies)等大師片,完全有進入世界紀錄電影史的水準。《羅長姐》也是一部有關精神病人的片子,導演用劇情片式的精良鏡語和標準直接電影的客觀冷靜,表現了精神病人和其家屬的生存境遇和情感關係。

久良的《塑膠王國》聚焦輝煌背後的陰暗一隅,生猛又細膩,粗中有細,剛中帶柔,略有遺憾的是並非像片名或片子簡介所顯示的那樣有對整個洋垃圾回收產業鏈的背景描摹和揭示,導致格局較小,對個體命運的渲染有餘,對群體境遇和時代背景的剖析和思辨不夠,缺乏前作《垃圾圍城》那樣的宏觀面貌和普遍意義。

最大的遺憾是一部叫《上阿甲》的中國獨立紀錄片,是我本次評審中的最大驚喜,初審也高票通過,但最終落選。導演用非常質樸、節制又不乏執拗和繁複的方式記錄了中緬邊境怒江峽穀上一個高山村落裡的無戶籍孩子們野生動物般的原始生活,在視覺架構和由此潛藏的情感鋪成和意義呈現上均極其老練流暢,個人覺得比王兵的《三姊妹》遠高一籌。

更難得的是導演晉江是89年生的新人,之前完全名不見經傳,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好想認識他,以我個人的名義給他頒個獎。配圖是8月份我在臺灣金馬影展辦公室看片時的隨手拍。堂堂金馬影展辦公室,卻如此低配,寒磣和淩亂,換我大天朝,一個三四線城市的廣電部門(比如出品《凡塵淨土》之類片子的那些)的辦公室都絕對比它寬敞奢華靚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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