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記憶開始,媽媽便不斷重覆一個故事:「妳妹妹進入家門的那一刻開始,妳就黏著媽媽哭鬧不休,後來妹妹也大哭起來,我要妳看一下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妳卻不知從那裡找來一根筷子,一個溜煙,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朝著她嘴裡塞進去,我趕緊奪下,大喊:『妳是不是想謀殺妹妹?』妳哭坐在地上,氣得怎麼也不肯說話。」

等妹妹長大以後,她老愛說起這段往事,說時表情份外得意,因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犯下謀殺未遂罪,足以証明她是多麼地受父母寵愛,我是多麼地妒火中燒,長相有如雙胞胎的我倆,自這起意外以後,感情反而發展地格外得好!我倆不擇手段地也要趕走對方的追求者,暗自希望對方單身一輩子,深信如此以來,姐妹就可以永遠地生活在一起;學習方面,我們刻意與不經意地錯開彼此的領域,我學吉他,她學鋼琴,我留法,她選擇留美,就這樣,我們降低了在父母前爭寵以致惡性競爭、反目成仇的可能!

姐妹間雖是血脈相連,但是,因明爭暗鬥而導致互相仇懟的,甚至衍生為嚴重的心理問題的,不在少數!我的大學室友便是一例。姐妹兩人是雙胞胎,她只比妹妹早生幾分鐘,卻一直承受著自己不如她的莫名壓力,她認為自己不如妹妹聰明,漂亮,沒有一樣比得上她優秀,她藉著整容、改變髮型,穿上奇裝異服或者濃妝艷抹以凸顯自己,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她交互服用抗憂鬱症、鎮定劑、興奮劑與安眠藥,儘管如此,每當夜深人靜時分,我仍會聽到她躲在衛浴間裡,蹲在馬桶前嘔吐,或歇斯底里地哭個不停,一年半以後,她突然失蹤了,直到幾個月後的某個下午,我進門的時候,看到神清氣爽的她在收拾行李,自那天以後,她音訊全無,直到看到賈斯汀‧喬維克 ( Justin Chadwick )的這部【美人心機】(The Other Boleyn Girl,2008),才回想起妹妹與那位神秘室友。

多虧了菲莉帕‧葛雷格瑞(Philippa Gregory)精彩的小說,和片中所有要角的精湛演出,才得以將這對姐妹花的故事說得如此到味。在這個以英國都鐸王朝(1485~1603)亨利八世為歷史背景的後宮故事裡,爭權奪利與男歡女愛都不過是蛋糕上的那顆用來點綴的草莓,真正故事的核心仍是這對姊妹──安(娜塔莉波曼 飾)與瑪莉(史嘉莉嬌韓森 飾)。

桀驁不馴,野心勃勃且剛愎自用的安,與貌美如花,恬淡知足且善解人意的瑪莉,雖然個性南轅北轍,卻生為姐妹,她倆相知相惜,對外在世界懵懂無知,一心一意憧憬著光明的未來,卻在父權與男權至上的社會裡,相繼淪為父親與舅舅爭權奪利,丈夫擺脫貧賤卑微,國王滿足獸慾與傳宗接代的工具。

為了滿足利慾薰心的長輩,安與已婚的瑪莉離開了單純的鄉間生活,一腳踏進表面上看起來多采多姿,私底下卻是爾虞我詐、昨是今非的宮廷世界,在暗不見天日的後宮裡,為了求存,妹妹只能全力以赴,趁著英王短暫的寵幸期間,生下王室繼承人,然而,事與願違,當妹妹完成了父親所托,到法國取經的姐姐卻已深黯情婦之道,愛上權柄在握的滋味,她不但成功地排擠了妹妹,以「生不出王位繼承人,乃嚴重失職」的理由,逼退正室凱薩琳王后,還慫恿國王休妻,以致羅馬教皇與英國王室反目成仇,她卻扶植新教徒為主的英國國教,並一舉登上英國王后的寶座;集榮耀於一身的安,這時卻面臨了坐在這個位置的女人都要面對的問題:生出兒子!這一次,卻非足智多謀的她能夠左右大局,眼見國王與她人出雙入對,王后地位搖搖欲墜,心慌意亂之下,她想出最後一招……。

無論是不安於室、熱衷權勢的安,還是樂天知命、執著於愛情的瑪莉,皆是男權宰制下的犧牲品,我惋惜她們的才情、智慧與美貌,不是用來謀求有尊嚴的人生,而是被當成是刺激男性欲望的消費品;這對人格特質大異其趣的姐妹,面對人生關鍵時刻,反而有志一同,不僅服膺傳統「女奴」角色,屢次順從男人(父親與舅舅)的命令,還向色慾薰心的英王尋求赦免,除了個人的選擇以外,也因為當時英國社會裡的政經制度皆剝奪女性獨立自主的可能,女人非得借助婚姻關係來得到社會地位與財富;【美人心機】裡這對姐妹花的故事,讓我慶幸英國日後出了位伊莉莎白女王,不僅為她可憐的母親(安)與姑姑(瑪莉)出了口怨氣,也為後世豎立起一個了不起的女性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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