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屠殺傷痕在後世最終都必須被平面成一個歷史事件,但這些曾確確實實的發生過,且不會隨著時間流去而帶走的傷痛,卻又是如此堅固地烙印歷史之中,我們該如何看待那些曾經遭受迫害的靈魂?而在迫害中倖存的人們,又該如何看待那歷經屠殺所帶來的傷疤,以及集體的精神夢魘?又如果說,藉由撻伐肇禍者的暴行與殘酷能夠獲得一絲的身心補償,那《非關命運》中,不斷地逼視這段歷史過程帶來的傷痕,其意義又在何處?


    翻攪自己的傷口讓對方受創,我想沒有這種邏輯。也於是,《非關命運》的言說對象從來不是針對德國納粹,而是在進行自身與這段歷史傷痕的對話,並且藉著逼視傷口,來找尋一個救贖的方法。淡黃。黑白。淡黃。《非關命運》以這種顏色的層次象徵著環境惡劣的程度,同時也象徵著救贖歷程的心情轉折。或許這部電影一開始就預言這次的救贖行動不可能完全,故記憶之色終不可能是全彩,蒼老塵封的淡黃色、不堪回首的黑白色才是這段記憶的原色。 

    在救贖之中,所面臨的困境有許多,而這些困境顯然是無法單純地以宗教性的大愛化解,「祈禱」無法讓這些勞動營的猶太人獲得寧靜。在生存條件與心靈都降至崩潰邊緣,在「天譴」、「命運」之繩緊縛於猶太人之身時,猶太人回顧這段歷史,所發現的是「神」沒有站在他們這邊,「神」已經不知哪兒去了。所以救贖的方式回到自我凝視的思考上,回到詮釋的方式上。 

    「何以我是猶太人」這種疑問是早早就被屏除的,因為這樣的「命運」問題任誰也無法取得答案。猶太人所能努力的,是如何以一種新的視野、心情來紓解自己的心路歷程,無法對抗命運,但總可以換個方式來看命運。在《非關命運》中,是以一種較為後設的角度來凝視自己。在救贖的過程中,我認為首先碰觸到的,也是這部電影欲處理的部份,是關於「記憶」的問題。 

    勞動營的殘虐使猶太人的生存方式淪為動物性般的,對食物的渴望。尊嚴、清潔已不再重要,口腹的滿足成為最高指導原則。身處如此地獄般的生活,也於是恐懼或者麻痺才是歷經勞動營的情緒主體,而未歷經此段的人的憤恨或者控訴才是記憶的變質。為了鞏固這段記憶的純質性,勞動營的人們以各種方式維護「心靈」,藉由食物的儲蓄、洗澡等等小細節來求取意志的堅定,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點並非為了對抗德國納粹,因為德國納粹對猶太人的凌虐、勞動顯然不是為了改造猶太人,也並非刻意消磨猶太人的反抗意識,而是以利用「剩餘價值」的立場勞動著猶太人,而最後這些猶太人仍舊是會被消滅。所以,猶太人保護自己的心靈沒有臥薪嚐膽的堅忍,僅僅只是抱持著等待日出的一線希望而已──因為不保護心靈,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純質的記憶」即「救贖之法」,因為若不逼視這段過程,就無法挖掘出那幽微的、被遮蔽的人性光輝,即使如自棄的主角,仍能發現總有些什麼在支持他的生命一般。 

    因惹的現身說法,不僅在這歷史傷痕中尋找救贖的力量,也同時奪回歷史的詮釋權。在迫害中倖存的猶太人,在面對外界控訴德國納粹的暴行時,揭示新的層面描述:不同於集中營的恐怖生活。如同電影末替主角購票的善心人,問及集中營是否真正存在,所表現出的除了「集中營」顯然比較具有聳動的話題效果外,也懷疑人性是否可能真的殘酷到屠殺上百萬猶太人的實際行動上。這名善心人所忽略的是,從勞動營倖存的猶太人為何應該知道集中營的存在與否(或者他以為凡是倖存的猶太人皆是從集中營出來的?),這名善心人顯然是問錯人了,他應該問的是德國軍官,而不是倖存的猶太人。 

    是以處理「記憶」不只針對猶太人對歷史傷痕的心情,也是對外界「記憶」這段歷史的再詮釋。但為何這趟救贖是未竟的?除了電影色調的隱喻之外,「再也無法動怒」的主角證明了這個歷史傷痕是以任何方式皆無法平反的,傷害已經造成,痊癒的傷口總有疤痕,『失去情緒』,便是傷口痊癒的代價。是以這部電影的場景復原儘管充滿詩意,但是每一幕仍是刺痛人心,猶如史料影片般的令人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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