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少年Pi 的奇幻漂流 台灣粉絲團】(專訪之文字內容所有版權皆屬原著作權人所有)


記者:【少年PI 的奇幻漂流】在網友中引起了特別廣泛的解讀熱潮。我們查了一些外媒的網站,發現在國外【少年PI】口碑也很好,但是沒有像亞洲有這麼多的解讀。您怎麼看這個現象?有些導演比較反對或者是不喜歡過度解讀,您怎麼看這件事情?

 

李安: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長期遊走在東方西方之間,但這次我強烈感覺到我是一個亞洲導演。我會看影評,跟別人交流,這個片子在西方也有解讀,沒有到亞洲這種現象。我也看了一些,當然看的不是很全。這個現象有時候很貼心,有些跟我想的有點像。我不能說過度解讀,這個片子本來就是邀請人來解讀的。不管是西方還是東方大家都會問,到底真的意思是什麼,拍的時候是什麼想法。我覺得把我的想法講出來會有標準答案的感覺,限制了觀眾的想像,跟書或者是電影本身的創意不太合,歡迎大家來解讀。我對現在這個現象,不管解讀的是不是我心裡想的東西,我都覺得很貼心和鼓舞,因為影片給了他們共鳴。

我是臺灣成長的,基本是東方教育下成長大的,凡事要求取平衡和尊重,還有它的柔和,而西方則不同,它要講的一清二楚的,即使是明喻還是暗喻,常常要水落石出,這種迷糊帳對他們來講,不太容易把握,他覺得裡面有些東西但不知道是什麼。我覺得從一般影評來講,我還沒有看網站上一般的觀影觀眾的資訊,其實他們的一些解讀會更有趣,影評歸影評,因為那是他們的工作,有制式的方式評論,我覺得並不一定是他們的主旨跟主要的興趣。媒體的影評跟觀影觀眾的熱切評論,我覺得這兩個是不能相比的。我不曉得我能不能講的很清楚,對電影創作者來講,很喜歡看到觀眾這麼強烈的解讀熱情,其實也反映到本身的求知欲、觀影欲,我很喜歡看到這些解讀。他們理解的不一定是我想的東西,可是這是一個好現象,我很珍惜的,這是我跟觀眾的緣分。

這個片子有很多模糊的東西在裡面。我有時候不願意講,也講不清楚,很多是抛磚引玉的。你們不要像那兩個日本的探員一樣,一定要問出所以然,我們聊一聊。現在感覺好像PI坐在病床上,被大家的眼睛盯著看,我到底是要講什麼東西。(幽默把在場的記者逗笑了)

記者:很多導演怕別人對他的電影過分解讀,您怎麼看這個心態?

 

李安:也沒辦法。你是自己找的,你鋪下的路子就是讓大家解讀。過度、適當或者是不夠,這些情況都會出現。我覺得無所謂過分解讀,愛討論愛解讀是沒有辦法控制的。我們抒發我們的情懷,想跟觀眾溝通,我們有一些意願放在電影裡,就會激發一些東西。像佛家不要緣起緣落什麼都不做最好,一旦做了就會發生一些什麼。既然有這麼大熱情要拍片,得到迴響是應該的,怕也沒有辦法。有時候希望只有好的解讀並且是適當的,沒有太少也沒有太多,是不可能的。既然入了這行,做我們想做的事情,得到一些解讀,一些反響,大體上是好的事情。

記者:片中有一些血腥的場面但是沒有拍出來,比如一開始動物園裡老虎吃山羊,包括船上老虎吃鬣狗,都沒有直接的表達捕食瞬間的東西。

 

李安:要看電影的本質,比如我拍【與魔鬼共騎】,殘暴的場面都是正面應對,沒有逃避。要看題材是什麼,這部電影講心靈的東西,尤其是描述小孩的東西,我覺得這樣表達更適合。你可以寫一個小說,描述腦部開刀手術有多生動、多有趣,可是看不下去的。電影是直觀,非常寫實的效果放在人的眼前。這種處理也符合表達的情緒,你帶給一個人那麼大的刺激,他是會自我保護,要關掉感官,自己要麻痺和封閉自己,不願看到一些血腥的東西。當然,這種表現方式也可以給更多的小孩看,在這個片子尤其在歐美很多是初中高中生看的,不適宜過渡的刺激。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觀眾觀看影片的時候,有東西可以想像,成年人往殘酷的方向想可以,但不願意太刺激也可以,這是我主要的考量。

記者:【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票房非常好,現在的票房超出您的預期嗎,您之前有這麼大的預期嗎?

 

李安:超過了我的預期。我記得宣傳的時候福斯的人還給我做了心理準備,說這個片子很好,都很喜歡,但偏文藝一點,所以我沒有這麼高的期待。不過現在票房很好,當然是很高興。感謝大家的支持。

記者:【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雖然是用3D的技術拍的並呈現給大家,我們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特別刻意的像以前3D電影那樣比如透視的場景,火花飛濺或者是飛行的鏡頭,大家覺得很自然很舒服,在您看來您是怎麼把技術手段和故事結合在一起的,他們的比重是怎麼樣?或者說3D是您特別想嘗試的還是順應潮流?

 

李安:不是順應潮流,正好有這樣一個潮流讓我注意到有這個可能性。這個電影用2D還拍不出來,如果照常拍它太貴了,又有哲學性,漂流的故事很難讓大家坐得住。3D可以把觀眾帶到跟PI一樣的環境中,投入感更強,當然我做了很多實驗,上了該上的課。所謂實驗,我有一些想法,我拍看看結果怎麼樣,詢問大家的意見。我覺得3D對這個片是好的。這還是有內容的片子,如果跟著潮流做會讓大家看輕這個片子,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我真的是有需要用3D。3D發人深省,它是新的視覺語言,要怎麼樣處理,怎麼樣讓那個東西跟觀眾溝通,一個並沒有存在的電影語言跟觀眾溝通,怎麼樣建立你跟觀眾的關係,很小心,小心翼翼的,去把它慢慢告訴觀眾。我覺得對我來講是發人深省,到底眼睛看東西是怎麼回事兒。

攝影機看到的就是事實,可是觀影是用心在看,把東西看進腦組合以後,跟心裡的情感、經驗交匯起來以後產生的活動,這個是很難琢磨的。我當3D是一個新的電影語言,你在琢磨它的時候,對自己是很大的啟發,很大的學習,因為裡面有舊的習慣,根深蒂固的東西做你的脊樑做背景的時候,有恐懼感也有新鮮和興奮感,會發現新的道理,新的存在的觀影價值在裡面。對我來講,拍攝3D的過程是漂流的過程,也是很大的學習過程。我覺得還需要很多年,大家才會完全認同這種新的電影語言,像2D一樣,2D也不是一下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經過一百多年才成熟的,我覺得我們還要實驗一段時間,我還不敢講。對我來講是很好的學習和啟發過程。現在拍電影對我來講,新鮮的越來越少了。有這麼新鮮的東西去突破,跟觀眾交流,讓我受到啟發能拍出更好的東西,挺好的。

記者:【少年PI的奇幻漂流】裡採用的特效團隊已經在臺灣開設一個分部。這個對您以後未來的電影作品有考慮呢,還是為了推動臺灣本土電影?

 

李安:完全是後者。我不是生意人,我跟任何人沒有生意關係,覺得誰好就用誰。我做這個電影瞭解到,他們在印度、馬來西亞、新加坡都有分部,在臺灣這樣的地方,在我老家,我覺得有一些脫節。臺灣動畫挺好的,可是對於視覺製作並不是頂尖的,我拍片一半的經費都是在做視覺效果。我的電影在臺灣拍,我跟就跟他們說臺灣是好地方,你們來看,合適的花就訓練一些人,對你們生意也好。他們就來看,真的是有很多條件蠻好的年輕人,集中某些比較有才氣的人,有創意的人,就會有創意的作品出來,也會帶動整個工業。我希望對臺灣的電影工業有幫助,在這個領域能有一個銜接。臺灣電影基本上還是窮拍,單打獨鬥,電影工業不是很健全的,需要一些推力。

記者:您的影片大多取景地在臺灣本地,但特效什麼的又是在別的國家做,您是怎麼溝通的,是您來回往返幾地,還是通過特殊的方式?

 

李安:溝通稍微慢一點,可是都沒有問題。電影越來越全球化,不光是美國臺灣,大陸也有很多合作的,有些人特效會到紐西蘭做。我們錄音,比如音樂在英國做,現在網路的連接非常容易。至於語言,基本上都要講英文,臺灣有一些英文基礎,可是不像印度、香港那麼好,這次臺灣的工作人員都是比較年輕沒有經驗的,他們都是以學習的身份來工作,他們的英文要加強,不行的話有翻譯,每個部門都有翻譯來溝通。

記者:PI在電影裡有一句話,因為他有三個信仰,他說信仰就像一棟房子,裡面有好幾層,每層有屋子,其中還有懷疑的空間。雖然PI的母親說,信仰令心靈更純淨,聽心理也像心靈的逃避,您本人對待信仰的觀點是什麼樣的?

 

李安:我覺得信仰對人生很重要的,因為人生可以用科學證明,可是手眼能夠觸及到的東西非常有限,你不能證明精神層面上的東西,以道德來講玄而又玄的東西,理想和感性需要結合,不然人生是非常空洞的,破碎的,是混亂的。我覺得有信仰是好事情,但信仰是不是宗教追求,這不是這本書或者是電影討論的。宗教這個故事裡面也是一個鋪墊,什麼都可以接受,也等於什麼都不接受,這個我覺得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面對上帝,要思考上帝是什麼,信仰是什麼,心靈是什麼。

宗教都是跟社會有關係,是文化積習,像中國過去的倫理結合,社會結合,宗教也是一種現象,當然它是追求神性聚合的很好社會現象,你講心靈的時候可能會超過這個東西。在這個電影裡宗教只是輔助,面對的上帝到底是什麼,這是虛的東西,面對玄之又玄感性的東西,這時候在自然裡怎麼存活,那是物理的東西。心靈上最後怎麼不發瘋,怎麼不絕望,怎麼不沮喪,怎麼熬過這個,我覺得不只是海上漂流存活的故事,更是對人生的隱喻。這個旅程是比較抽象的東西。結尾有一個反轉,有一個思索,一個討論,這個東西才是電影的主題。我一直不覺得電影或是書的主題在宗教,要講的其實是在心靈上的追求。

記者:您之前說過希望這個電影能引出很多美好的情感。很多觀眾看完電影之後,看到人性中惡的一面,這是您所希望的嗎?大家關心您下一步電影拍什麼?

 

李安:下一步電影還沒有想法。我還在迷失狀態。我拍一個電影如果有影響力的話,我需要一點時間沉澱下來。現在還沒有什麼讓我特別動心的東西,我現在處於宣傳這個電影、休息的狀態,還有應對媒體,應對大家反映的狀態。回到第一個問題,那只是我一個講法,抛磚引玉,很多美好的情感,當然不只是美好,情感有時候是複雜的。比如西方觀眾,他比較樂觀比較直觀,他們說其實有這樣的故事,有信仰的話還是可以過的很好,朝樂觀的方向,從這邊講是美好的情感。美好的情感是個人的選擇,看你怎麼看。每個事情都有陰陽兩面,看你怎麼取決,個人的選擇是什麼,而不是上天給你一切都是美好的。

記者:接著上面說信仰的部分問。信仰這個東西對很多人來說,就是一個社會性的東西。我看很多網上的評論,很多人把這個電影提高到信仰程度的人是沒有信仰的,這回饋出來的意義是什麼?不知道你在歐美接觸到的記者或者是觀眾,他們在宗教和的回饋是什麼?

 

李安:美國解讀的比較單純,人有沒有希望?我覺得要比較簡單一點。在歐洲倒不是對宗教…因為它宗教的背景非常強,現在還是持續著,當然科學越發達大家的質疑越大。怎麼看待宗教,怎麼看待上帝神這個東西,它是內在的還是外在的?我是東方成長的,怎麼看這麼玄的東西,我覺得他們有很大的興趣,他們倒不會把電影當做信仰,他們會在看電影的過程真的信它,完全融入到你創造的那兩個鐘頭中,但真正通過電影找到信仰的比較少。我覺得不需要當做信仰,這是一個心靈活動,利用電影,不只是跟拍電影的人有種互通交流,還要看了以後受到刺激,產生心靈交流甚至是討論、爭辯,本身有一種活力,讓我們覺得活的有意義,不孤單、不沮喪,這是好事兒。我很小心的在做這個電影,不要偏到哪一個方向去,我只是給大家有一個可以交流的平臺。

記者:最近看The Hollywood Reporter說您和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和班艾佛列克(Ben Affleck)開了一個圓桌會議,你們幾個在會上說了一些什麼,【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奧斯卡公關現在進行的怎麼樣?

 

李安:那個圓桌會不是我們召開,而是我們被招來開這個會。通常碰到那個情形會有點害羞,不知道談什麼,主持人拋出一個東西大家就談,我口才不是特別好,不太愛講話,我在那個會上講的東西很少。我本身不是很想去,可是沒辦法,它是奧斯卡的公關活動。它那麼抬舉你,把今年的熱門導演都找來了,所以就去了,還集體合照,講的內容都已經在資料裡面,我自己也沒看,你們有興趣可以看看。每年奧斯卡都有風向球,那些評審們也會受到各種影響,朋友、電影公司的影響,也會受社會氣氛的影響,也會受票房影響,當然也會受影評的影響,影評又是一回事兒,真的很難估計。大家都在拼命往前擠,不管得不得獎,至少在熱門的片子之內,所以片子可以一直在那邊演。能得獎的話是很大的榮耀,全世界都在看,我們的藝術也不比別人差,我們都會儘量爭取。為了團隊,都想自己得獎,很有面子。從心裡講,有些網上的東西,激發出一些討論,不管大家覺得過度還是適度,我真的覺得心裡感覺很溫暖,這個對我來講是最實惠的。

記者:電影出來之後有人拿你跟男主角對比,感覺很像,那時候找他的時候是不是往自己很相像的方法找?

 

李安:我想在我寫劇本描述這個角色的時候,已經有這種心情。我選的時候考慮的是他是不是好演員、有沒有好人緣,上不上相這是職業上的考量,但有一句話也說,男導演選男主角的時候選自己的樣子,比自己更漂亮一點的,作為我們的代表,這種心理可能也有一些吧。電影表達的是自己的想法、品位、情感,找到跟自己氣質相近的,形象更帥一點當然更好了。

記者:我們覺得您年輕的時候比他帥。

 

李安:哈哈,謝謝。

記者:我本人包括我周圍的朋友,看完【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之後感覺就是一個字:美,令人印象深刻。上周跟詹姆士柯麥隆(James Cameron)採訪提到了影片中他印象深刻的場景,他特別提到了剛開始日本艘遇到海難失事的一段,以及鯨魚月光下躍出海面的一段,還比如水母,我覺得這些美非常自然。我們很好奇的是,在講求生的故事中,您或者是刻意或者是無意的加入這麼大美的分量,怎麼考慮的?

 

李安:我覺得需要這麼美。第一個故事,電影大部分講的故事是鋪陳敘述,描述這個很生動的故事。我拍了很多,有些不是那麼絕美,可是後來我發現為了最後的爭辯,我必須把它當成抽象的美麗的故事,不能把它當成生存的故事。這個片子就是發生船難,這個小孩怎麼到岸,我們大家替他慶幸終於到岸,那是浩劫餘生的故事。這個電影不是的,這個書也不是的,它是爭論的一部分,是PI講的一個故事。在講故事的時候動機是有一定神秘性,美的渲染面是很需要的,跟第二個故事形成很大的對比。我在拍電影的時候,希望觀眾驚豔的動機都是有的,我覺得這個電影是需要的,對最後結尾的爭論是很有力據點。

拍完電影我都是很放空、很渾沌的的狀況中,我知道大家看完電影心中有很多疑問和想法,很希望從我這裡得到答案。在這方面我挺無辜的,我很用心的把電影拍出來,也希望得到一些反響,我本人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沉澱下來,看清這些反響是什麼,我為什麼拍這個電影,為什麼那麼多人從東方到西方有不同的反映,對我來講也是很大的學習過程,我還要虛心的學習,大家不要把我的講話當成標準答案。謝謝大家的關心和對電影的關愛,很高興在各地引起這麼大的回想,謝謝大家。希望有機會再回亞洲看看,再次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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